顾骏

走向世界的春节是否也应该有更丰富的内涵？饮食还是需要的，很少有民族节日不吃得夸张些，但吃喝过度而且单一吃喝的节日，还能为世界所接受吗？

离开吃喝，过年就没有了内容？

春节将到，市场照例一片红火，但今年的舆论气氛有些不同，“舌尖上的浪费”正成为众矢之的，而离开吃喝，好像过年就没有了内容：总不成七天长假，天天放鞭炮看央视春晚？

恰恰是“离不开吃喝”更说明过春节尤其需要反对“舌尖上的浪费”。记得几年前，笔者看到一条报道，说中亚一些国家饮食特别简单，食谱上只有奶制品、面包、烤肉、西红柿、黄瓜等有限的几样。看着报纸，油然而生的念头是：“如果中国人也采用这样的食谱，我们每天还忙些什么？”进而联想到，那么多养殖业和餐饮业的企业又将何去何从？中国产业结构会有何调整？省下这么多的时间、精力和资金，用到什么地方去？中国又可能在哪些方面会有什么大发展？浮想联翩中，火车到站了。

中国春节“舌尖上的浪费”不仅是个老话题，也是新话题，放在今天谈，可谓“辞旧迎新”。过去食品紧张年代，平日里克勤克俭的家庭，到过年好歹也得吃一顿，还必定上一道有鱼的菜肴，最好是整条鱼，“连年有余”：即便吃完这顿饭，余粮差不多见底了，这个口彩不能不要。超出平时水平，表达生活愿望，构成春节过年大吃大喝习俗的象征功能。

改革开放之后，国人生活得到普遍改善，绝大多数家庭的连年有余达到了春节再怎么大吃大喝也动摇不了的水平，按理说用吃喝表达生活愿望的阶段已成过去，反过来，越来越多的家庭不是愁着“春节有什么平时吃不着的东西可以上餐桌”，就是“吃完了春节会不会腰围又大了一圈”，前者构成了春节吃喝浪费飙升的心理动因，后者则体现了对春节吃喝习俗的质疑和反思：千百年的过年吃喝传统，可以改一改了吗？

以浪费体现“尊重”的做法已无必要

春节吃喝习俗改一改，是中国人提高自身生活质量的需要。虽然中国文化相信“民以食为天”，把吃喝提高到“饮食文化”的层面，但除了老饕之辈，真的能在饮食中吃出文化感觉来的不多，否则怎么会让那么多的“文化结晶”剩在曲终人散的餐桌上白白扔进垃圾桶？要说中国饮食文化最没有文化的地方就是糟蹋饮食，不让它经过人的舌尖就被丢弃了。对于普通人来说，大吃大喝除了对舌尖上味蕾狂轰滥炸之外，不是显示金钱的多余，就是表达情谊的过剩：主人以酒菜的浪费体现对客人“无所保留”的尊重。

时光荏苒，纵然待客之道永恒，待客之法却会过时，以浪费体现“尊重”的做法已经逐步走出主流了，今天餐饮业出现的新业态，就是一个征兆：新式茶馆里，几个碟子，几款小吃，三五好友，盘桓两三时辰。不见宴席的杯盘狼藉，也不见自助餐的如山堆积，还少了一份“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的遗憾，嘴巴不能两用，吃得少了，说得多了，中国人特有浓浓亲情确实不再那么附着于餐桌。对内减少营养的富集，对外减少对自然的消耗，家庭可以增加移作他用的预算，国家可以减轻处理环境污染的压力，如此移风易俗，开始内在的驱动。

走向世界的春节是否应有更丰富的内涵

春节吃喝浪费习俗改一改，也是中国春节文化走向世界的需要。光谈钱，谈不出文化，但没钱，要传播文化也难上加难。近年来中国人的钱通过“长假”的管道，播撒全世界，春节是其中重要的途径。据英国广播公司2月6日报道，“在春节期间，随着越来越多的中国人生活在国外、越来越多的中国人选择在国外度假，世界其他地方的经济也得到了提振”，英国专门从事中国消费者趋势研究的中国市场策略师表示，中国的春节已经变成了一棵“全球摇钱树”，世界城市必定会迎来消费高潮。

为了迎接中国的“财神菩萨”，各国争相营造春节气氛，以让中国消费者宾至如归，倾囊而出。中国春节文化由此借道出海，驶入世界各国不设防的文化中心，这是中国文化在借助大量文化制品进入世界舞台之后，借助文化制造者本身进入世界舞台，全世界其他文化中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从借中国春节赚中国人的钱，到假戏真做，跟着中国人一起过春节，有一天春节将在真正意义上成为世界的节日。

然而，问题由此而来，世界会满足于跟着中国人过一个大吃大喝的春节吗？环顾世界，人类已进入个人社会责任意识越来越强，更加注重人与自然的和谐，更不愿意过度消耗自然资源，不愿过多增加体内积余，不以几乎夸张的吃喝为尊重，不以满桌的食余为炫耀，更不以只有吃喝为节日内容的阶段，走向世界的春节是否也应该有更丰富的内涵？饮食还是需要的，很少有民族节日不吃得夸张些，但吃喝过度而且单一吃喝的节日，还能为世界所接受吗？

其实，近年来中国人自己过的春节也在变，家庭、亲情和团圆这些核心价值观念不但没变，而且更加牢固了，“春运难”可以作证，除此之外，出现了长假旅游、春节晚会、自驾出行、闭关禅修，还有所谓“彻底懒散”，所有这些个人选择的过节方式虽然具有的“文化含量”不一样，但就走出“舌尖”上的春节，走出吃喝浪费习俗而言，都不是没有文化含义的。中国社会在进步，中国文化在提升，中国人的生存方式在优化，绵延了千百年的中国春节必定会跟着这个节奏，走出移风易俗的新篇章。

（作者为上海大学中国社会转型与社会组织研究中心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