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没有精力连续几个晚上守在电脑前抢亚航数量有限的特价机票,那么,从新加坡进入马来西亚或许是更加便宜的选择。
落差感也是明显的。前一天晚上,我们在圣淘沙闲逛,在这个极大的人造景点里,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指挥一堆堆兴奋的游客排队,从环球影城到沙滩的摆渡车司机戴着大墨镜,却总能在最后一位客人后脚跟刚离开时,精准地关上车门。像是一座大型机器里训练有素的零件,哪怕一瞬间的温度都是多余的,安全且高效最重要。
飞机降落槟城机场那刻,时间概念便可以做两样观:人在岛上,时间因生活节奏缓慢而大为增值。
路过巨大的据说有13.5 公里长的槟威大桥之后,槟州老城乔治城(George Town)就在眼前了。小城不算大,错综复杂的巷子里呈现多元而交融的文化图景。英国殖民时代的洋楼和教堂、中国式的宗祠、马来人的伊斯兰教清真寺和印度教的庙宇。
在“全球化”这个时髦名词后面,有着长长的、迤逦的航路,暗含许许多多像槟城这样的地理和时间上的重要节点,南洋华人成为全球化的早期参与者,乔治市留存了完整的早期华人移民记忆。槟城的建筑和文化都是混血的,南洋风格的老骑楼是战前华人店屋的格局,随随便便都活了一两百岁,骑楼以两层为主,一楼是敦实的欧式廊柱,配以马来风格的地砖,二楼以上到房顶,却是漏花落地木门窗的中华景致。相比一街之隔文化上“顽固”的印度人,南洋华人在“文化适应”上的天赋,可见一斑。
说实话,这样的“中国城”,东南亚其实不少。新加坡以华人为主,唐人街没什么特色,马六甲名声在外,变得纯旅游化了,越南的会安(Hoi An)空有完整精美的躯壳,在当局某些政策下,住在里面的移民后代,在情感上已然完全割裂了与建筑本身的联系,说来说去,就只有槟城了。
李安当年拍《色戒》,关于香港的一段,其实都是在槟城和怡保取景,香港的老街老店早被拆清光,李导看中槟城,不只因为那几幢骑楼,而是一整个社区的生活景象。从槟城到吉隆坡的大巴上,碰到了几位从澳洲来槟城旅游的香港人,她们似乎每几年就要回来一次与老友叙“旧”——泛岭南文化都能在槟城找到复活的印记,它像是彻底被遗忘的时光,可以是40年代的香港老西环,50年代的汕头,60年代的新加坡或者70年代的福州……
如果第一次去槟城,有几个景点是必须要去看一下的。比如莲花街(Leith Street)上那座采用明艳蓝色作为外墙颜色的张弼士故居蓝屋(Cheong Fatt Tze Mansion),槟城盛产的这种蓝色花,有心人将它们捶捣后的浆汁晒制,酿制成非常特别的蓝色颜料。
张弼士是当时的南洋首富,张裕酿酒公司创始人。他曾官居清政府驻槟城首任领事、新加坡总领事,官至二品。他帮清政府办洋务,实业救国,同时鼓励儿子加入同盟会,他创办的张裕葡萄酒,在1915年的巴拿马太平洋(601099,股吧)万国商品博览会上,一举获得4枚金质奖章。
蓝屋是张弼士的最爱,赠予他的七姨太一房居住。宅门占地约4000多平方米,门口除了夸张的官府大门,内里装潢考究豪华,保留了昔日的精致木雕和青瓷剪贴,配上西式的旋转楼梯,也混搭得比较妥帖。这座蓝屋不仅融合了东、西文化的元素,并且有着极高的风水造诣,小到围栏装饰,大到房间布局,都严格按照风水所建。所有这些,都是古老中式奢华生活在南洋复制。但对历史而言,它更重要的意义在于,曾被称为“天朝莠民”的南洋华人,在一个冲突的时间段和多元层次的语境中,学会了比旧式士大夫社会价值更加先进的文明和生存方式,将其一一内化,并在一定的程度上引导了当时国内精英阶层智识启蒙。
因此,槟城名人众多。孙中山曾在槟城多处逗留,其中最有名的住所是打铜仔街120号。此屋亦是同盟会东南亚总部,两层深院,兼有富商豪宅和私党巢穴的功能。还有出生在槟城的辜鸿铭,富商女儿陈璧君,这两位现在遗迹难寻,倒是还有一座陈嘉庚小纪念馆,不过,这些都是旧梦了。现在槟城流传的财富传奇,大抵是邵逸夫和郭鹤年了吧,当然,少不了华人艺人楷模刘德华的妻子朱丽倩。
至于其他的,则没有必要特定前往,这样的小城里,没有语言与酒店的双重屏障,猎奇的和找回忆的都能有所收获。花上人民币20元,就能找一辆三轮车在乔治城里兜上一圈,在晃晃悠悠中慢慢体会老城的慵懒美丽。虽然近年槟城政府已积极开始重建计划,但居民还是忠于这些彩色木楼,空的邮箱、挂在窗边的床单,每家都挂的神龛和斑驳的对联,都是他们在这里生活的见证。在另一轮更旖旎的全球化中,时间抛下了这批最早出征的勇士,在朝阳或落日晖光中,显露着满身苔痕的佝偻面目。
你要能包容它所有的旧,包括大雨里古老不畅的排水系统和漫过小脚肚的积水。茶室里永远都有穿背心看报的潮州老伯,在食客脚下虎视眈眈的大肥猫,很多人的童年里都有一只,流动小贩耍着手中锅铲,本以为已经绝种的特色食物可以在最繁华的早市找到,那种将生芒果拌着酸梅粉的吃法,北漂多年就再没吃到过——所有的人都急急忙忙地要把陈旧的包袱丢掉,只有槟城,凝滞地接住了那么多他人的过往和期待。
最后一天在槟城,住进了乔治城边上一家叫“豆腐”的青年旅社,年轻的老板夫妇大学毕业后在吉隆坡上班,最终还是回到老城里开青旅。我和他们说,槟城的炒裸条要比新加坡的好吃,他俩相视一笑,那是当然。那种骄傲和自持,无关经济水平,或许是非老槟城人都没有的表情。
在槟城时,正好歌手陈升要来参加一个慈善演出,是当地最大的华文报纸《光华日报》和华人社团关照盲人的项目。票早已赠送和出售一空,问路时认识的当地人Adam正好有富余的票,带我们混了进去。我们坐到了倒数最后几排,前面一排端坐着几位阿姨,头发显然精心吹过,穿着合身的暗花旗袍,外面披着小披肩。
Adam高中毕业之后,曾经作为交换生在吉林大学新闻系学习,后来回到槟城《光华日报》做时政记者。他对中国很熟悉,长春不必说,上学时每年都要经过北京,现在最喜欢的城市是南宁,因为和槟城很像。演出结束后Adam用他的车送我们回酒店,这是一辆很老的马来西亚国产车,空调噪音很大,开过一片海边的房子,他嘴巴努努,“这是槟城最贵的房子了,大概两万多人民币一平米。”他说,“你们生活在北京太辛苦。”
他倒是不常回老城了,找当地人很熟的“二马路”都费了一番功夫,晚上11点过的老城有点瘆人,几盏不太亮的路灯照着古旧的门脸煞白——Adam才不像我们观光客一样留恋这种怪异的静谧,在城市的另一头,有一个大party在等着他。
想着白天在景点姓氏桥附近遇到的一位老人,提着一袋米糕,趿着拖鞋,问我们从哪里来。他眼神空洞,“哦,北京,北京。”他喃喃自语,忽然眼睛一亮,“我1岁的时候,去过中国的海南岛。”那么,这种虚无缥缈的联系还会有多少存在呢?幸好,这片美丽的房子还将一直存在下去。
1. 关于LP上推荐的蓝屋讲解,如果是中国旅游者倒没有必要特别去听,花费大段时间讲解的风水与中国传统习俗大多在我们看来司空见惯。倒是可以多花时间研究一下精美的雕花和摆设。注意要遵守不能拍照的规定。2. 关于槟城小吃。槟城小吃融合了马来、福建、广东的多种口味,比较特别,对于大部分口味偏保守的北方人来说,不必抱有太高的期待,但也千万不要错过。食物永远是了解当地人最直接的方式。3. 如果有时间,槟城的东方大酒店 (Eastern and Oriental Hotel)值得一去,它与莱佛士酒店、东方酒店(曼谷)、The Strand Hotel(仰光)一起,由殖民地时期的酒店业巨子沙奇兄弟(Sarkies Brothers)建造。"东南亚爱好者"毛姆也曾经在这个酒店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