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漫步于夜幕笼罩下的哈瓦那街头,我似乎失去了方向。这是一个温凉如水的夜晚,就着昏暗的灯光,可以窥见夫妻俩在桌边用餐的情景,两个孩子在路边踢球,似乎完全忘记了母亲的连声催促。以上构成了沉沉夜幕中唯一的活动影像,你完全没法把它与所谓的先锋烹饪或精品美食联系起来。
行至一处紧闭的大门前,一阵沙司的辛香味儿从门缝里飘出来,缓缓地氤氲在空气中。黑暗中这香味似乎成了唯一的指引,就这样,我走进了一个颇为迷人的花园露台,烛光在墙上投下暧昧的暗影,盛装打扮的情侣们正以极其优雅的姿态,分享盘中的菜肴;开放式厨房中传来热闹无比的爆炒声、煎炸声,一下子驱散了夜的冷清。哦,入口处的小黑板上还写着一份名为“新古巴美食”的菜单——没错,“美食”,一个看似与古巴风马牛不相及的词儿。
毫不夸张地说,古巴菜的名声早已沦落到了平庸乃至可憎的地步;这不能完全归咎于世人的无知或偏见。就是在这儿,我遭遇了生命中最糟糕的一顿午餐:凝结成块的玉米淀粉、嚼不动的肉球加上淡而无味的番茄酱,便是所谓的意式宽面。
曾几何时,古巴举国上下,纵情于“食色之性”,甚至被视为“享乐主义”的象征。然而,苏联解体之后,古巴失去了最为重要的经济支柱,穷困、配给、粮食短缺成为一种普遍现象,口腹之欲不再是古巴人的首要追求——生存才是。
市场缺位、竞争乏力,国营餐馆自然没有了创新的动力,夫妻店里的墨西哥鸡米饭竟成了逢年过节才能吃上的美味佳肴。直到古巴政府于2010年对私营企业松绑,情况才有所改观。在新政实施后数月内,近30万名企业家向政府申领营业执照,其中超过五分之一来自服务业。一年后,私房菜、小吃摊、咖啡吧在大街小巷遍地开花;到了2012年,几乎每周都有新餐馆开张。
然而,古巴菜之所以能够东山再起,靠的是质量而非数量。西班牙合资餐馆EL Chanchullero令哈瓦那的美食地图为之一新,Calle Diez和Bella Habana的“雅致复古风”与“低调的奢华”亦为Miramar近郊增添了不少人气;电影制片人拉斐尔·罗萨莱斯(Rafael Rosales)索性将其住宅更名为Café Madrigal,这座颇具波西米亚风情的咖啡馆很快成了哈瓦那艺术青年“纵情食色”的大本营。
“我想打造这样一个空间,人们可以在这里消磨整个晚上。”刚刚入驻古巴的Casa Miglis老板米歇尔·米格里斯正在尝试古巴传统美食与瑞典风味的“嫁接”,“在酒吧里点上一杯鸡尾酒作为开胃小酌,用过晚餐之后,灯光暗下乐声响起,你可以一直待到第二天凌晨。在欧洲,这很常见,在古巴却是正好相反。”
哈瓦那正变得越来越现代,越来越开放,鉴于此,发生在审美理念与烹饪艺术层面的现代化转型,亦是历史之必然。新一代的美食家正努力从古巴的“革命前历史”中寻找灵感,譬如,Nao招牌菜的历史可一直追溯至殖民时代,西班牙、加勒比海与非洲风味的三重唱竟是意外地和谐,口味令人惊喜,价钱却让人心安。散发着海腥味儿的古董家具、精雕细刻的木质横梁衬着深红色的墙壁,令人感觉仿佛置身于18世纪巨桅帆船的船长室中。
“人们希望为自己的祖国感到自豪,希望来到古巴的游客可以享受这儿的美食与文化。”哈瓦那俱乐部的营销经理阿达尔韦托认为,美食文化的复兴不仅是民族自豪感的体现,更反映出企业家精神的复苏,“像所有古巴人一样,我对美食充满热情,但最主要的目的是在这儿闯出一番事业。”
然而,所谓的历史遗留问题不会在一夜间消失殆尽。撇开政府管制、物质匮乏等问题不谈,在人均月薪不足20美元的古巴,有多少人愿意花一个月的工资来犒劳自己呢?仅仅依靠先富起来的少数人以及境外游客,古巴餐馆业的“蜜月期”究竟能维持多久?或许并非每一家餐厅都能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幸存下来,然而,无论如何,古巴的美食革命已悄然揭开序幕,有幸一睹尚在襁褓中的现代美食文化,亦不失为一次绝佳的旅行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