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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易变 神话不朽
admin
2017-06-18 14:41:23 679 阅读
导读:每个大城市都有自己的传奇,但只有少数能有自己的神话。“传奇”说到底只是一些曲折的故事,“神话”则是超越历史的(有时甚至是反历史的),它能将城

每个大城市都有自己的传奇,但只有少数能有自己的神话。“传奇”说到底只是一些曲折的故事,“神话”则是超越历史的(有时甚至是反历史的),它能将城市的形象升华为某些意识形态的原型,这也决定了能有自己神话的城市不可能多——因为在一定范围内只有一个原型。巴黎,这个“19世纪的首都”,则是其中最为特殊的,因为它的神话横跨时空:不仅是世界之都(capitale du monde),也是那一世纪之都。

巴黎能成就其神话并非偶然:自罗马帝国崩溃之后的一千多年里,法国一直是欧洲文明当仁不让的中心,而巴黎又是法国的中心——不仅是政治中心,也是思想、文化、娱乐、金融、军事、宗教、技术、艺术、时尚等几乎一切的中心,以至于很长时间里“巴黎”与“外省”几乎就像两个世界。这种集中性用雨果的话说就是,耶路撒冷、雅典和罗马概括了人类历史,巴黎则“集这三位于一体”。巴黎“不朽的三部曲”是隐喻战争的荣军院与凯旋门、象征文化、宗教的卢浮宫与圣母院,以及代表金融的财政部与交易所。在巴黎最辉煌的最长一世纪(1750~1890)中,它确确实实是这个星球的中心,那个时代甚至可以用这座城市来命名。

由于现代化进程的推动和多重中心的集聚,巴黎到18世纪已成为一个渴求个性和现代性的大都市。来自法国乃至欧洲各地的人才、文化与财富都混杂于此,形成一个巨型万花筒,而这座光明之城的吸引力和力量也正源于这种混杂。多元的环境使一切都成为可能,就像许多现代大都市一样,巴黎集天堂与地狱于一身,它既是现代性之都,也是罪恶之都,又是革命之都——事实上,这类都市神话很少单个到来,通常都是群体涌现的。

不论是哪一类神话,它们之所以打上巴黎的烙印,原因说到底都在于这种集聚性本身。事实上,现代技术(尤其是交通和通讯)的发展和人员流动更会加强这种集聚。巴黎虽然长期以来一直是法国的首都,但其人口直到19世纪以后才急剧增长,而它的一系列神话,常常既是这种人口聚集的结果,又是其原因——越来越多的人在巴黎这个世界中心寻找自己的梦想并创造新的神话,同时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受这些梦想和神话所鼓舞而憧憬着早日涌进巴黎。这一幕,本就是现代城市的发展中不断上演的剧本。

在那个时代,原本还有其他城市可以竞逐“世界之都”这一宝座,尤其是伦敦——它也是一个现代化民族国家的中心,一向都是英国的首都,其城市人口到1702年就已超过巴黎,更不必说伦敦的经济产值远高于巴黎:托马斯·卡莱尔在1824年曾说巴黎的生产能力“好像不及伦敦的二十分之一”,巴黎更从来不是国际贸易中心。与伦敦不同的是,在很长时间里,巴黎一直主要是一个消费中心,而非生产中心,因此它的现代性并非工业的现代性,而是文化、政治和思想的现代性。这可能也正是巴黎能成为“世界之都”的原因所在,不仅因为文化、政治和思想总是比工业在当时更具普适性(毕竟那时有此现代工业的城市并不多),而且也更有吸引力得多——雪莱曾说“地狱是一座与伦敦极为相似的城市,/一座人满为患、烟熏火燎的城市”,但把巴黎描绘成地狱的文学家却并不多,人们偶尔作此比喻也只是为了说明巴黎的危险,不过犯罪率高原本就是现代城市的普遍特征。

与这种映衬相对应的是:虽然两个城市都日渐集聚了全国的人才和资源,但也许正是工业化的伦敦强化了英国人一直以来对乡村的热爱,而很难称得上是工业城市的巴黎,却催生了法国人对大都市的迷恋。正如书中所言,“伟大的英国浪漫主义者无论是远离伦敦(如华兹华斯)还是常住伦敦(布莱克),都认为英国的首都与其说是百科全书不如说是噩梦”,法国人的反应则大为不同:波德莱尔说“乡村对我来说是丑陋的”,另一位Alfred Delvau干脆说“宁愿在巴黎活三十年而不在乡村活一百岁”。在两国的现代文学中,英国的乡村常常是美好、安宁且保留着绅士礼节的,而法国的外省却是烦恼、厌倦、失败的标志,用龚古尔兄弟的话说,“我们感觉外省已经荒芜。大革命将一切能力都召唤到了巴黎。”这说到底是两种不同的现代性神话,分别根植于两国不同的文化和经历之中,巴黎神话之所以更为风行,原因之一也在于它的类型对落后国家更具代表性。

巴黎只是这些神话最为典型的代表,但它并不垄断这些神话——事实上,号称“东方巴黎”的上海,也有自己的神话。和巴黎一样,上海不仅是近代中国的革命之都、现代性之都、娱乐之都、艺术之都,它还是工业和科技之都,虽然它从未成为政治中心。现代中国城市的大部分历程和经历,都可以在上海找到根源和原型。这并非一个有意识计划的结果,而纯粹是一个相同过程——人口在现代化进程中向最主要大都市汇聚——的自然产出。近代上海的神话之所以能诞生,乃因它是中国乃至东亚在当时事实上的中心。

从这一意义上来说,巴黎神话的终结并非因为超现实主义的兴起改变了什么,而只是由于一个简单的事实:经历两次世界大战的摧残之后,连欧洲都不再是世界中心,巴黎本身更回复到普通的一国之都的角色,甚至都不再使法国的外省人羡慕不已。说到底,“巴黎神话”本身是同一时期以欧洲为中心的世界格局的产物。然而不管如何,巴黎神话将比巴黎本身更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