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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仁明:奈良法隆寺的静气
admin
2017-06-26 03:59:13 818 阅读
导读:薛仁明 高雄山,位于日本京都西北,岭秀林茂,清流激湍。山中的神护寺,闻名遐迩;当年空海入唐求法,回返东瀛后,创真言宗,世称弘法大师,就曾驻锡

薛仁明

高雄山,位于日本京都西北,岭秀林茂,清流激湍。山中的神护寺,闻名遐迩;当年空海入唐求法,回返东瀛后,创真言宗,世称弘法大师,就曾驻锡于此。除弘法大师这因缘,每年的深秋时节,神护寺那满山枫红,更是绝代风华。

前阵子,我随业师林谷芳先生,来到京都,自然也参拜神护寺。上山途中,游人络绎不绝,熙熙攘攘;参拜者扶老携幼,既朝山,也“朝枫”。枫红正盛时,且开放夜间参拜;据云,京都市民下班后,多纷纷而至,夜里反更游人如织。那游人虽多,却鲜有喧哗,不显嘈杂;因此,山林灯火处,有种从容之繁华。山阶道旁,另有饮食小铺;小铺坐落在枫红掩映中,店家铺着红毯,食客则趺坐其上;若再拾阶而上,往下俯瞰,但见参差枫叶里有一个个端坐之人。于是,饮食这等寻常之事,也可尽成风流。

日本人这种唐风晋韵,当然不仅见于神护寺。稍早一日,我们也参拜了法隆寺;法隆寺在奈良,因最古的木造建筑群而声闻世界,又以圣德太子的特殊因缘而名震东瀛;里头“国宝”甚多,“重要文化财”数量庞大。但是,我看到的,还不只这些。

我注意到法隆寺的执事者。那执事者,多半年长,甚至耄耋;穿着一式之衣裳,藏青色,非僧服,却如僧服般清简。他们与一般所谓的工作人员,甚不相侔;若径呼为服务员,则更不宜。因为,在他们的脸上,有种清严。这清严,非寻常工作人员之所能有;这清严,无相当之文化底蕴亦不能有。换言之,这些老者的清严面貌,与法隆寺的庄严形象,不仅相称,甚至,还有着一体之感。我看着这些老者,觉得是这古刹的一道风景。

日本的好东西,都会有个“清”字。日本茶道讲究“和敬清寂”,山川一向水木清华,庭园也多素净清雅,至于日本女子之清丽,则更独绝。除了执事者之端正清严,法隆寺即使是西院伽蓝到东院伽蓝的步道上那贩卖小纪念品的老妪,我抬头一望,竟也一脸清和。一般摊贩,常有躁气;等而下之者,甚至有寒乞相。法隆寺这老妪,却是不然。她看到游客,会招呼,但不招揽;招呼游客,完全就是止于礼。她以日本女子特有的清亮音节招呼,容貌安详,语调平和;招呼后,且不管游客是否理会,她兀自寂然,一脸静气。这一脸静气,真是庄子所说的吉祥止止。

这静气,更可见于法隆寺的黄土墙。法隆寺从南大门进入,两侧墙垣,延伸至东院伽蓝,均以黄土夯成。这墙素朴大气,但不觉单调;沉静安稳,却不显黯然。其色泽,明明是黄土,却有着新洗一般之洁净。初初一看,与北京的老胡同,与华北大地的黄土墙,都截然不同。这黄土墙,并不刻意求新,但因静气,故而即使斑驳,也丝毫不显破败,反倒更觉寂然,一如举世闻名的龙安寺枯山水那斑驳墙堵,真是不生不灭,不垢不净。林谷芳先生每回至此,总驻足良久;尤其黄昏时刻,夕阳余晖中,每每觉得,他所心仪的唐代,那长安城内院落间的一道道黄土墙,似乎,俱在现前。

这静气,更让我想起今年春天福岛电厂惊爆,引发的核灾,震怖全球,但日本面对如此巨变,举国上下的一片沉静,则深深触动了两岸中国人。多少年来,中国因刨尽自家根土,文化底蕴尽失,从此性情大变;尤其,读书人或躁或郁,或愤或戾,总之,离晋人风流,离唐人气度,离那沉静清和,均甚迢远。

面对日本,中国常说,“礼失求诸野”;此话虽然不错,却忽略了“礼”的后头,还有着更根柢、也更紧要之性情。这性情,正是孔子强调的那个“乐”字。“礼乐”、“礼乐”,其实,“乐”在“礼”先;有了好性情,才可保证“礼”不流于形式,也不僵化成礼教杀人。千百年来,正因性情之沉静与清和,故而日本自中土传入礼教,至今仍可清新完好。而今,中国文化初初重建,百废待举,日本保持的礼教形式,固可借镜;留存的建筑文物,也诚可惊叹;但是,那生命中晋唐般的风流气度,才更该让我们萦绕胸怀!

作者系台湾知名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