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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刚忆启功:今古无多独行人
2017-06-02 05:08:04 1632 阅读
导读:启功抱蛙图 《启功全集》编辑部藏于北京师范大学一个僻静的角落。初秋雨后,平房外花枝馥郁,室内一屋文献资料灿然在目。北京师范大学前校长办公室主

启功抱蛙图

启功抱蛙图

《启功全集》编辑部藏于北京师范大学一个僻静的角落。初秋雨后,平房外花枝馥郁,室内一屋文献资料灿然在目。北京师范大学前校长办公室主任、《启功全集》编撰者侯刚悠悠叙谈往事,追忆启功先生才情和德行。

身为中国当代教育家、古典文献学家、文物鉴定家,启功的艺术造诣贯通书画诗文,独步书界画坛,其作品是国学在社会转型时期之绝响。近年来,启功作品更是艺术品拍场常客,从2004年秋季北京荣宝拍卖有限公司以16.5万元成交的《行书诗评书评册》,到2005年春季中贸圣佳国际拍卖有限公司以19.8万成交的1988年作《行书五言诗镜心》、2005年秋季北京保利国际拍卖有限公司以110万成交的1982年作《书法手卷》,市场价值日益提升。

2005年,启功谢世不久,北师大启动《启功全集》编辑、出版工作,同年,面向社会征集启功作品。五年收获大量包括学术著作、书信、日记、书法、绘画作品等资料,20卷《启功全集》将于年底面世,而影印精选字画《当代书法-启功》及《当代绘画-启功》,日前由三希堂藏书和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联合出版。两册书精选了启功各时期代表作200多幅,其中《当代绘画-启功》收录了启功绘画高峰期——上世纪30年代至50年代初的大量山水作品,以宣纸彩印出版,这是第一次大规模结集出版的启动书画作品,试图全面再现其在书画方面“胸襟蕴蓄”的艺术造诣与品格。

凄楚而美好的时光

“我是1979年与先生相识的,那时我在师大校长办公室工作,经常到先生家通知事情,第一印象是先生很平易近人。”侯刚回忆,(上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之初,启功在北师大的课程繁重,不但给本科生上课,还给夜大的学生上课。当时,启功在书画界地位愈高,事务极多,学校打算给他配助手,他说:“怎么能因为我的事,耽误年轻人的前程。”婉拒了配助手,日常事务托办公室帮忙处理。侯刚退休后,启功又说:“一事不烦二主,我的事还是请你帮忙处理吧。”两人于是有了30多年的往来和交情。

“启功,姓启名功。他说起过自己的姓。”侯刚说,身为清王朝雍正皇帝的第九代孙,启功不愿夸耀自己的“爱新觉罗”氏,甚至很怕所谓的“皇室祖荫”,曾说:“爱新觉罗如果真的能作为一个姓,它的辱也罢,荣也罢,完全要听政治的摆布,这还有什么好夸耀的呢?何必抱着它津津乐道呢?这是我从感情上不愿以爱新觉罗为姓的原因。”

曾祖溥良一辈,因爵位累降,只封了个奉国将军,俸禄微乎其微,养家糊口都难。按清制,有爵位的人不能下科场求功名,溥良毅然辞去封爵,决心走科举考试的路。启功一岁时,父亲病故,童年在年幼失怙且家境中落的背景中度过。因为从小失去父亲,祖父对他的教育格外用心。初学识字时,祖父把常用字用漂亮的楷书写在影格上,让启功一遍遍描摹。祖父又教他念诗,以后多次回忆祖父用一只手将其搂在膝上,另一只手在桌上轻轻地打着节拍,摇头晃脑地教其吟诵东坡《游金山寺》诗的情景。“他完全沉醉其中,我也如此,倒不是优美的文辞使我沉醉,因为我那时还小,并不理解其中的含义,我祖父也不给我逐句逐字地解释,但那抑扬顿挫的音节征服了我,我像是在听一首最美丽、最动人的音乐一样,这使我对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启功口述历史》记录下这段往事。

年幼时,看着祖父在宣纸上随意点染花草虫鱼,便是一幅充满生趣的扇面,启功也想学画。因为长于诗礼之家,大家旧族、文人学者间交游甚广,在长亲带领下,投贾羲民为师,后来,因为启功喜欢吴镜汀一派的“内行画”,贾羲民又将启功推荐给吴镜汀做弟子,18岁,又跟从戴姜福先生修习古代典籍,成年后师从原任辅仁大学校长、后任北京师范大学校长的陈垣,扎实深厚的国学功底,为其日后学术、艺术上的精进,提供了绵绵养分。

贾羲民先生博通经史,在书画鉴定方面给启功极深教益,他经常带启功去看故宫的书画藏品,贾羲民的日记中有“一天之间看了20多个卷轴,还有3个册页,回去之后都要详细做笔记”的记录。平时去故宫,门票要一块钱,而每月的1、2、3日,实行优惠价,只需三毛钱,这三天又是换展品的日子,挂了一阵的作品都要撤下来换上新的,上等展品则会继续保留一段时间,其中极少的精品,如范中立《溪山行旅图》、郭熙的《早春图》等会保留更长的时间。

“我对这类作品印象非常深,现在闭起眼睛,还能清楚地想象出它们当时挂在什么位置,每张画画的是什么,画面的具体布局如何。如《溪山行旅图》树丛的什么位置有‘范宽’两个小字,《早春图》什么地方有一个‘郭熙笔’的图章,什么地方有注明某年所画的题款,都清楚地印在我的脑中。”启功在《启功口述历史》中谈道。

故宫和琉璃厂是启功少年时期爱去的两个地方,彼时,常常流连于琉璃厂一带,与不少书肆、画铺的主人成了朋友。他的志向,自小便是成为画家。但有一次表舅请他作画,却事先叮嘱再三:画好后千万别在上面题款,他要另找人写。此事促使启功立志勤奋练字,从蒙童到垂暮,天天临帖不曾间断,他曾说,自己写之前临两笔帖,心里才踏实。后来陈垣恩师指点启功:“不要用毛笔去模拟刀刃所刻的效果,以免流于矫揉造作之弊。”悟性过人的他由此深得其理,提出“学书别有观碑法”,“透过刀锋看笔锋”,“半生师笔不师刀”等论书名言。

“我的字是伪而不劣”

后人尊其为书画大家,启功则认为“文物鉴定”才是自己工夫下得最深的地方。文物赏鉴的知识和眼力十分抽象,光靠看书难以通透,启功之幸在于得行家的当面指点。童年时期跟随每看展览,老师就给他讲一些鉴定、鉴赏的知识,如远山和远水怎么画属于北派,怎么画是属于南派的,宋人的山水和元人的山水有什么不同等等。

最初见到董其昌的很多画,让人难以理解,比如《秋兴八景》,明明是董其昌的落款,上面还有吴荣光的题跋,但里面为什么有那么多的毛病?比如画面的结构不合比例,房子太大,人太小;或构图混乱,同一条河,这半是由左向右流,那半又变成由右向左流;还有的画面很潦草,甚至只画了半截。开始,他以为这些都是假的,或代笔的画手太不高明。贾老师却告诉他,这并不全是假的,而是属于文人那种随意而为的“大爷高乐”的作品,“大爷高乐”是《艳阳楼》戏中一句戏文:“大爷您在这儿高乐呢!”,画家也常有些不顾画理,信手涂抹的“高乐”之作,特别是文人画,并没什么画理可讲。此类画,画风就不统一,因而不能把它们一概视为赝品。

见多而识广,加之通晓绘画史、文学史,又仰持音韵学、训诂学、历史学、文献学、目录学的学识背景,让启功在对书画、碑帖的鉴赏方面,见识卓异、造诣精深。近年来,仿启功的字愈多,曾有人向启功请教:如何辨别启功的字的真伪?启功笑言:“写得好的是假的,写得不好的是真的。”又有人拿仿启功的字请其辨认,启功看后说:“这幅字可是伪而不劣呀!”“我的字是劣而不伪,你拿来的字是伪而不劣。”

便是如此达观幽默、举重若轻的个性,让侯刚感佩不已。少年孤露而中年坎坷,世态炎凉看遍,却能“不以世故系情怀”,侯刚曾问启功:何以一生如此坎坷,心胸照样如此开朗?启功说:“我不温习烦恼,那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也是很短暂的,那我们就看未来吧。”侯刚记得,启功被打成右派后,有个批判他最积极的人,文革后路上遇见躲得远远的,不好意思与启功照面。启功则上前主动帮其开解:“那会儿就好像是一台戏,咱们就像演员,现在戏演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