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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家专访《一代宗师》编剧邹静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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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7-09 12:52:18 1852 阅读
导读:本报记者 黄佟佟 发自广州 邹静之先生,中国编剧圈大腕。 1952年生,江西南昌人。北京长大,上过山下过乡也写过诗,正宗文学青年。1995年起,邹静之涉

本报记者 黄佟佟 发自广州

邹静之先生,中国编剧圈大腕。

1952年生,江西南昌人。北京长大,上过山下过乡也写过诗,正宗文学青年。1995年起,邹静之涉足影视界:《康熙微服私访记》、《铁齿铜牙纪晓岚》、《五月槐花香》都是名震江湖的电视剧名作。这位传说中的“中国第一编剧”,现住香山附近某小区,原本靠着这么多年积累,可在小别墅里过悠哉乐哉的田园生活,但邹先生闲不下来,一部戏接一部戏地写。多数编剧写得苦哈哈的,他却能写得笑哈哈的。到美国玩,二十几天不写东西,邹先生愁得不行:“一个人一生能干愿意干的事,又能养家糊口,同时还得虚名。多难得的一件事,除了感恩,还有什么?”

“写东西对我来说,跟要吃饭要晒太阳要喝水一样,是生理需要。”工作是爱好,这是世间最幸运的事,因为这幸运,邹先生过着快乐而笃定的生活。以前除了写戏,还收藏古玩,最近开始练字。因为练过十年的男高音,邹静之声音优美语速却慢,听得出每句话都在过脑子。

邹静之一天的生活都围绕写作:“白天干活,晚上休息。早上起来一般是7点,因为收留了一只小流浪狗,每天早上领它出去遛弯,遛半个钟头左右。回来吃早餐,然后就上楼,到一个像监狱一样的屋子里开始写。为什么像监狱?窗户特别窄、特别高。我写东西的时候不愿意听到外面的声音,一直写到楼下喊我吃饭。中间休息会儿,下午继续写。晚上不出去玩,我已经60岁了。是有很多应酬,能推的就推,推不了就让他到我家来。”

“我已经60岁了。”是他常挂在嘴边的话,正是这种忧患感,让他产生了“以前是写一部多一部,过了60是写一部少一部”的感慨。也许还是这个原因,他接下了《一代宗师》的编剧活儿,一写就是4年。4年里,光是他和徐皓峰(编剧之一)写下的本子,就足够拍6部电影了!

这回,王家卫把邹静之折磨得不轻。不管白天夜里,一个电话来了,开头就是“静之,给我一句话……”“你无论在哪里、干何事,都要停下来,开始进入剧情。常常是短信来、短信去,斟酌讨论,花上大半天的工夫。也想过退出,但是后来看了东北那一段戏就不想了,是累,但王家卫更累,没见过像他这么拼命的人,真是大师。”

都是大师,“我平生最怕认真的人。”结果更出人意料,无论在专业影评人还是普通观众之间,《一代宗师》都挑起了极端的分歧。和王家卫以往影片不同的是,以前唯一掌握真相的人是编剧兼导演王家卫一人 ,而《一代宗师》的主要编剧却有三人:除了王家卫,还有文戏邹静之、武戏徐皓峰。只有他们,才能真正解答那些奇幻画面引发的猜疑和推断。

“我跟他们流泪的感觉不太一样”

时代周报:其实我最想知道的是,你在真正看到电影时是什么感受?

邹静之:……(语塞)

时代周报:百感交集?

邹静之:对,只能用百感交集这个词。我看宫二跟叶问辞路的时候很伤感,但我最伤感的是老姜跟叶问说“老爷子把二闺女交给我了”的那一段话。

时代周报:哭了吗?

邹静之:伤感。我旁边左右的人都在流泪。后来我觉得我跟他们流泪的感觉不太一样,我突然有4年恍如隔世之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习惯是,即使完全是自己写的剧本,我看的时候也就像个观众,从来没有认为这东西是我写的,我也会被代入,感触良多。后来看完戏之后,我跟家卫倒是说了,我说那种伤感,跟旁边左右的人不太一样。有那种况味在其中。

时代周报:什么况味?人生苍凉?

邹静之:对,就是这四年来经历过的人生。我是2009年跟家卫认识的,也是经别人推荐,准备给他写一个旧上海的电影。那时候好像我曾经写出过一个大纲来,都在进行,后来才知道是徐皓峰推荐我写《一代宗师》。那时候我跟王家卫已经比较熟了,他也看过我写的另一个电影剧本,包括我比较快写的一个电视剧本,他都看过,他特别喜欢。从那时候开始,从看资料到四下铁岭、两下开平,我原来写电影从来没去过片场,这也创了一个纪录。我开始一直没想通,为什么这么多人—咱不敢说自己是大腕,最起码也是薄有脸面的人—会跟他四年?包括子怡、梁朝伟、张震,会这样跟着他干?今天我想通了,其实是:我对他的一意孤行存有悬念。我要看看你的一意孤行到底会出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时代周报:看王家卫到底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邹静之:对。我一把年纪了,戏也写了这么多。说心里话,编剧到这时候,按武林的一句话就是—“徒弟找师傅三年,师傅找徒弟还三年”。导演找了编剧三年,我编剧还找导演呢。60岁之前,我写一部多一部,60岁那一天,我突然觉得真是写一部少一部了。我一生可能也就那么几部戏要写了。真想不到这4年就过去了。

用语言营造一个时代

时代周报:和王家卫合作是不是跟从前完全不一样?以前你是拿出一个剧本来,现在是你们俩商量着拿出一页纸来。

邹静之:我也不是没拿出剧本来。按他的资料,我、皓峰和他在佛山第一次聚,后来发现他跟我说了一种工作状态,跟我有点惺惺相惜。我原来写散文的时候,就老跟人家说,写作不要胸有成竹。当你想写什么的时候,一定要从一个遥远的地方往那走,快走到了,你又到了另一个地方,在另一个遥远的地方往那走,然后包围。这样,你的文章既丰富多彩又摇曳多姿。

时代周报:你把王家卫的风格概括得太准确了。

邹静之:这是我的想法。他跟我的想法略有暗和,他说比如有一亩地,要盖花园。99%的人是先设计,哪是石头哪是亭子哪是草。他说他不习惯这样。他看着这片空的地方,他就想象那个园子,他想象不出什么样的时候总是凭感觉:我要在这个地方立一块太湖石,所以他就立块太湖石。那么,这园子就有了一块太湖石。他根据这块太湖石再找,北边得要有一丛竹林,他就种竹林。他是这么找东西的,根据生出来的东西再散发。他的创作是这样的。我一下就觉得特别挑战,还好玩。我说那好,咱们就这么干。其实他最想拍的就是东北戏,因为没在冰天雪地里拍过,所以特别渴望,于是就先拍了东北戏。大概人物的故事我们就差不多都设定好了。

时代周报:4年间想到过放弃吗?

邹静之:确实想过。

时代周报:为什么?他折磨你?

邹静之:太熬人了。后两年的工作状态是这样的:家卫一般是下午、晚上拍戏,起来以后,电话一响,就知道家卫来电话了。今天晚上要拍这场戏,他发来毛坯和想法,我就要写。写完了发给他。他就说他的意思,再发过来一次。我再改完,再发给他。有时候其实就是一句话,来来回回多少次。这两年我的家人就不说了,我身边所有的朋友都看见过,一抓起电话就听见家卫说,“静之,给我一句话”。这都是现场考试!我的妈呀!所有人就觉得我马上就要退出聚会。有一次,人家开车接我去人民大会堂开庆祝会,一路上,我们两个就为了几句话不断地来回打电话。你在外面没电脑吧,但你有手机啊,你也没法跑,照样也得弄。我在汽车上、在机场里、在各种场合,都弄过戏。

时代周报:都得现场写出来?

邹静之:写啊改啊,都有。因为家卫不是北方人,所以很多北方话他不会说。我们拍这部戏,实际上就是想用语言营造民国氛围,这就是我们的野心。

时代周报:怎么个营造法?

邹静之:很多人从来没有想象过用语言营造一个时代。我看了很多很多华语电影,我不说哪部影片了,马车夫过来吃面条,看着好像是春秋,一张嘴就是邻居王二,哪有一点春秋的味道啊?所以说,我们就不约而同地老想着,民国武林的人是怎么讲话的?除了服饰道具,就想用那种语言来营造那种氛围,这其实是一个技术性的想法,没想到对现代人突然变成了一个语录。那些简单的对白。反而变成了一个打动人内心的言语。刚开始有的人说这么听有点不惯,但是听着听着,觉得有味道了,就开始赞美。

时代周报:有没有真正看过民国人聊天的录影?还是说照想象写的?

邹静之:有参照也有臆想。

他对好东西有一种天生的鉴赏力

时代周报:戏拍完了,也看了。你对王家卫是敬佩还是赞赏?

邹静之:赞赏多。如果有毛病的话,我觉得是后期出品人急催而造成的。后期时间太仓促,一直到五六日,我都在想八日可能上不了,结果居然就上了。应该从什么方面来谈这个戏呢?为什么现在会有知识分子那么大声地叫好?应该从华语电影的现状和这部影片的形式上的意义和电影的未来来看这部戏。

时代周报:你提到过一个中国文化精神的丧失,说这部戏是一部挽歌。

邹静之:我没这么说。我说的是,民国逝去武林的意义。他们讲道理,有担当,重情义,又坚守。那个时代的人是多有风范的,虽然是练武的人,但是优雅而高贵。这就是家卫说的中国人曾经多么美。从只会打血腥的武侠片上升到一个有哲思有情怀的武林电影,我个人其实非常敬佩。因为什么?王家卫一意孤行,温柔而坚定。这部电影好像有很多缺憾,但是他所达到的高度,我真认为是这几年我看到的最好的。我这些话都不是作为一个参与者说的,是作为一个观众说的。

王家卫剪片都是别人剩下的

时代周报:在你的编剧生涯里,《一代宗师》是一部什么样的作品?

邹静之:还是一个以导演的风格和特点为主的戏。

时代周报:你在其中的作用是什么?

邹静之:基石是三个人共同建造的,但王家卫是一个最后定夺的人。剧本的量大概是现在剪出来的这个量的六倍,他拍摄的量大概最起码是三倍吧。所以现在这个是三个电影合成的一个电影。

时代周报:王家卫把三个人的人生浓缩在这两个小时里了。

邹静之:如果是别的导演来剪这个片子—就是那些导演全剪掉了的片子—王家卫把它们合成了一个电影。电影里所有的情节到底怎么回事?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全都不给你明确了,他就剪成了一个拎着一个混沌罐子在墙边聊聊天、说说话的那种感觉,这不都是别的导演剪剩下的东西吗?所以这个片子又完全不一样了,大概是三部电影浓缩的精华。

时代周报:将来这部戏会有剧本出来吗?

邹静之:很多人都想出,也许会出。

时代周报:王家卫是香港人,你是北京人,香港人和北京人通常不太对付。这次还算顺利?

邹静之:我也不属于北京,我是江西人,但从小在北京长大,有京城人的这种东西。原来说“京民三里官”,北京的老百姓都相当于三里官,关心政治,见着过一些大的历史阶段。而家卫是上海人,他在香港长大,他不是守着香港,而是固守上海。他的电影求品质。

时代周报:再加一个徐皓峰,你们三个人的人生观一致吗?

邹静之:其实编剧写的是我们三个人,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很高兴,都相当。这个组合是他想的。武林他借助徐老师,北国这一块借助我,三足鼎立,但融为一体了,我们三个人挺怪的,但关系都特别好。

时代周报:很奇怪的是王家卫虽然不求商,但他在商业上很成功。

邹静之:近两年他跟我比较投缘,交心。他虽然人在香港,可是在香港那个地方,他反而有点陌生。我个人这么想:他的电影的票房不好,但十年二十年还都是经典。年轻人对《重庆森林》《旺角卡门》《春光乍泄》《花样年华》都如数家珍。后来我才知道他还当戛纳、柏林两个电影节的评委主席。欧洲很多导演都说过受王家卫的影响。

“作品不是人说了算的,时间说了算”

时代周报:他跟你说话戴墨镜吗?

邹静之:跟我说话从来没戴,他平时不戴。他有一个伟大的反向思维,就是不戴墨镜的时候,没有人认识他。他跟我去东北都是坐火车的,一车厢的人,都没有人认识他。我在北京大街小巷地带他买旧家具逛街什么的,从来没有被人认出来过。只有一次,一个老板娘看他无数回,说我怎么老觉得你像一个人啊,但最后也没认出来,哈哈。

时代周报:他像什么?如果用个比喻,是个老顽童型还是上海绅士?

邹静之:有一点。执拗而聪慧,执拗应该是贬义词,但是在他身上是褒义词。

时代周报:他很骄傲还是很聪明?

邹静之:当然骄傲。他不属于聪明,他是特别执着的人。聪明人怎么会花三四年拍一部戏?如果说他聪明就是大聪明,不是小聪明。

时代周报:徐皓峰说王家卫有一个特点,是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把你的绝活学到。

邹静之:对。他愿意吸纳别人的才华。有时候导演不愿意,他特别愿意。他听到一个好东西就马上拍,他对好东西有一种天生的鉴赏力,这也是很难得的。

时代周报:他算是一个文化人吗?

邹静之:他当然是,他什么书都看,给我的资料一人高那么厚。他拿起一本说您看看这一段。他全看过,过目不忘。

时代周报:你要是看到一些不好的反映,比如说有人说看《一代宗师》的时候会睡着会退场什么的,看到这样的评价会伤心吗?

邹静之:我写了20年的戏了。第一部好像就是《康熙微服私访记》,那时赞美很多,也有批评的。我母亲跟我说过一句话:一个人让所有人都说好,这人就值得怀疑了。十个手指头伸出来还不一边齐呢,高看一眼低看一眼有什么呢?这话让我释然。作品不是此刻说了就管用。多少伟大的作品,像乔治?比才这样伟大的作曲家写出来的、现在全世界演出最多的歌剧《卡门》,出来的时候恶评如潮,但现在不还是一个伟大的经典?作品不是人说了算的,时间说了算。原来听到这种评价,我可能会有一分钟两分钟不高兴,但现在我没感觉了。我是滚刀肉。

那些消失在空气里的情节

1. 张晋梁朝伟对打

张晋曾说他演的马三有一场和梁朝伟的对打没有出现:“在开平的妓院金楼内,一SHOT直落长镜头,过了三十几招,我觉得几精彩。”

2. 章子怡唱京戏

章子怡饰演的宫二到香港后,孤苦伶仃,她胜了自己,却败在什么都没有,一个人在要飘动的窗帘前,看着父亲的遗照,唱一段京戏,“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

3. 梁朝伟在东北

电影里,因为战事,叶问即便做了皮大衣也没去东北找宫二。其实两个人相遇的场面是拍了的:2009年冬天,梁朝伟到铁岭拍了三个月外景,但最后没有用。

4. 小沈阳是宫家小厮

小沈阳演的“三江水”在电影最后才出场,实际上这是一个串场的重要人物。当宫二父亲出事时,他有个一闪而过的镜头,跑出宫家大叫:“咱们宫家……”他被人打伤以后,会向宫二撒娇,求宫二替他治伤。

5. 张震和赵本山是杀手

张震扮演的“一线天”实际上是个杀手。张震另外被删掉的戏份还包括和梁朝伟的两场对打,编剧徐皓峰介绍:“那两段打戏拍得很棒,是设计很好的北方大枪对咏春单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