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绣传人苦守旧道:这些寿命还有多长
京绣传人苦守旧道
有时候,姚富瑛会摘下老花镜,盯着手里的纹样发一会儿呆。他总在想,那件龙袍只绣了一半,可能要绣不完了。
因为身体原因,他已经有3个月没去工作室。那个不到20平方米的小房间,位于“京城百工坊”博物馆的一层。穿过幽长的走廊,拨开廊下的鸟笼,便能看到小屋子里挂满了各色绣品。有的是旗袍,有的是中式敞衣,更多的则是饰品小物。
这都是这名66岁老人手里的活计。作为京绣世家姚氏的第四代传人,姚富瑛熟悉这门宫廷手艺的每一个传统。要用什么样的绸缎,绒线和金丝该怎么搭配,甚至每种颜色有什么讲究。“黑为玄,黄为权,红为喜,蓝为贵”,在病榻上,他仍不住念叨。
这门流传了200多年的手艺,和景泰蓝、牙雕一起,并列“燕京八绝”。姚富瑛见识过这门手艺的辉煌,身为清朝绣花局技工的后人,他从小和父母离散,被京绣大师鲍淑兰养大,学了一手好针绣。
他也经历了这手艺的落魄。上个世纪50年代,“老物件最不值钱”,国家将廉价收购的织物绣品,装在麻袋里,用拖拉机运过来,再“哗啦”倒在场院中央。
刺绣从作坊搬进了工厂,姚富瑛也在他16岁这年进了绣厂,成了一名绣工。那时候,即便一件巴掌大的饰物,他要缝上20天;一件中式敞衣,则需要日日赶工,绣上10个月;而且,为了避免不同的人力道不同,保证针脚疏密一致,一件绣品必须一个人完成。
等1995年从绣厂退休时,姚富瑛发现,属于刺绣的时代又换了。市场上开始流行假冒京绣。通常是用普通作料绣上图案,再扔到染缸里,浸上花花绿绿的颜色。京绣的传统工艺,完全被抛弃了。
此时,因为实在“舍不得这门手艺”,这个绣厂退休工人在北京红桥花卉市场租了间店面,挂上了存货,开始继续绣自己的京绣。他坚持着过去的传统,一件衣服通常要绣上十来天。一幅“官补”,只卖上500元。他也会精心配好作料,花一个月才完成,另一幅《凤穿牡丹》,足足花了他4个月。那些该用珍珠、珊瑚、孔雀羽的地方,他从来都真材实料,丝毫不偷工减料。
不过,这店铺生意并不好,往往半天才来一个顾客,一个月的收入恰恰能还上房租,他便觉得满足。还有人把这都当成了假货,开口就问10块钱卖不卖?
早年,姚富瑛曾断断续续带过11个徒弟。这位老艺人授课严谨,每天都在念叨“图必有意,纹必吉祥”这些老规矩。他要求自己的徒弟们,从针线、构图、造型、设色,一丝不苟。不过,这些徒弟早都离他而去,有的去卖保险,有的去推销保健品,还有的则成了房产经纪人。只剩下姚富瑛一个人,偶尔收拾起旧日的授课笔记,感叹一声“世道变了”。
还有一些旧时的老同行,收拾行李去了香港或美国。过些日子,老友来撺掇他,而他“也动过心”,不过,最后,他还是决定在北京苦守自己的绣坊,因为这里“才是京绣的家”。他还逼迫儿子辞了薪水丰厚的外企工作,回来“继承手艺”。
躺在病床上,这位老绣师听说过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京绣评选传人的消息。他并不愿抛头露面,去争夺这项荣誉。尽管妻子抱怨他劳碌了一辈子,却没获得个“名分”。偶尔,他会说起未了的心愿。他想在有生之年,去莫扎特的故乡看看。“他的一生那么痛苦,但音乐里从未放进不好的东西”。
几天前,姚富瑛刚做了一个大手术。躺在床上,床头的“补子”是他最好的慰藉。老人翻出其中一张,静静地摩挲着,蓝色的底儿,上面绣着龙、凤纹样。据说,这块皇家遗物,和其他京绣纹样,在姚氏家族手中,传承了几百年。他忽然抬头,眼神哀伤地问:“你说,这些寿命还有多长?”